平亂之仁&戰功之悔 編輯室
平亂之仁

  狄仁傑刺豫州時,越王兵敗,其黨二千人皆論死,仁傑釋其械,密疏曰:「臣欲有所陳,似為逆臣申理;不言,且累陛下欽恤至意。表成復毀,自不能定。然此皆非本惡,詿誤至此。」詔得謫戍邊。囚出寧州,父老迎勞曰:「我狄使君活汝耶!」相與哭碑下,三日乃去。(選自德育古鑑---救濟類上)

譯文:

  狄仁傑在豫州當刺使時,叛黨越王造反兵敗,其同夥二千人皆被判死刑;仁傑在叛黨繳出刀械後,秘密上疏給皇上說:「微臣有些話想要說,但恐怕陛下誤以為我在為叛黨申訴求情;如果不說,又怕累及陛下體恤民心的深情厚意(仁君美名)。奏表寫好了又撕掉,撕掉又再寫,總是下不了決定。因為我想這些人並非有心造反,只是被上面的人牽連,才會犯下這種錯誤的。」於是皇帝下詔赦免了這些人的死罪,將他們放逐到邊疆戌守。

  當囚犯路經狄仁傑也擔任過刺使的寧州時,當地的父老都出來迎接,並且說:「因為有我們的狄刺使,才讓大家得以活命的!」眾人感動的在德政碑下(當地父老為紀念狄仁傑的仁政而設立的碑亭)哭了三天才離去。

戰功之悔

  王韶以取熙河功,致位樞密。晚年悔之。嘗遊金山寺,以因果問眾長老。皆言以王法殺人,如舟行壓死螺蚌,自是無心。韶猶疑之。有刁景純者,前輩學佛。一日,逢於寺,韶復舉前問。刁曰:「但打得賢者心下過,便是無妨。」韶曰:「今自打得過否?」刁曰:「打得過時,自不問也。」韶益不自安。歲餘,疽發背,終日闔眼。醫者欲令開眸看眼色,韶曰:「安敢開?斬頭截腳人,有許多在前。」洞見五臟而死。(選自德育古鑑---救濟類上)

譯文:

  王韶因為攻佔熙河有功,官位做到樞密(相當於今國防部長之職)。晚年時,他非常後悔以往因征戰而殺人太多。

  他常到金山寺去遊玩,曾以因果報應的問題請教一些長老。長老們都說當軍人的因服從王命而殺人是不得已的;就好像船在靠岸的時候,多少都會壓死一些螺蚌,那是無心之過!王韶對這樣的答案,仍感到疑惑。

  有一天,王韶在寺裡遇到了一位學佛的老前輩刁景純居士,王韶再度提出他的疑惑。刁先生答:「只要你自己心安理得、放得下,就沒有關係啦!」王韶追問:「那,這種事是否真的算是無心之過呢?」刁先生說:「你如果放得下,就不會來問這個問題了!」自此王韶的內心更加覺得不安了。

  過了一年多,王韶背部長了一個毒瘡,並且整天緊閉著雙眼。大夫想要從王韶的眼睛來判斷病情,請他張開雙眼,王韶說:「有許多沒了頭、斷了腳的人在我眼前,我怎麼敢睜開眼睛啊?」

  後來王韶就因為毒瘡化膿,洞穿五臟而死。

《 按語 》

  「戰爭」是殘酷的,卻也是世間無法避免的事實,戰爭的可怕不僅是殺伐當時的慘絕人寰,更是戰後清算鬥爭的牽連無盡,危害之廣,實難想像。

  狄仁傑和王韶同為將軍、同領皇命出兵征戰,但是當越王造反兵敗,依照當時的法令必須「連誅九族」,也就是說越王部屬都要被處以死刑時,狄仁傑體認到當時大環境的艱困無奈,這些屬下都是為了生活不得不聽越王命令而去造反的,所以他冒著抗旨之罪向皇上陳情:「此皆非本惡,詿誤至此」-「這些人並不是有心要違抗皇上,他們都是身不由己的啊!」使得皇上仁心大發,數千人得以免除死罪。

  狄仁傑在紛擾戰事中,還能夠體察下情,憐恤民心,可見宅心深厚;而王韶則是「以取熙河功,致位樞密」,因為戰功彪炳,以致位高權重,在這樣「以戰而貴、以戰得利」,一路高升的情形下,王韶疏忽了什麼呢?

  狄仁傑在奏文上寫著:「臣欲有所陳,似為逆臣申理;不言,且累陛下欽恤至意。表成復毀,自不能定。」這種不藉戰功圖利,一心為皇上著想,極盡謙卑,將功德全部歸於皇上的作法,不僅嚴守人臣的本分,更達到救助無辜百姓的目的。這樣上下兼顧、為雙方設想的善巧,完全是出自於無私的用心,也正是狄仁傑會得到百姓們愛戴的原因。像寧州的父老們就為了感念狄仁傑當年的仁政,為他建立了「德政碑」,在大家的心中.狄仁傑永遠是「『我們的』狄使君」!

  而王韶一心在事業戰功上下功夫,不曾用心於民,到了晚年,雖然後悔「依王法而殺人」的行為,並四處詢問自己是否會遭受到「殺業」的果報,但是不論金山寺眾長老如何安慰他「以王法殺人,如舟行壓死螺蚌,自是無心」,王韶仍然不能釋懷。為什麼呢?大儒嚴光衷為這件事下的註解是:「當其熱腸圖功時,不知也。一但灰冷,真心自現,不必問天證佛,已知端的矣!」在汲汲於功名利祿的追求時,他人的生死苦樂已無暇顧及,但一旦境遇變遷,圖功求利的心冷卻下來後,才會恍然若有所失,這種心底的真實相狀,真的是只有當事人自己心裡明白。所以王韶才會不斷的詢問:「今自打得過否?」-「我真的是無心的嗎?」當學佛前輩刁景純說:「打得過時,自不問也!」王韶自知無法心安理得,也只有啞口無言、益發顯得不安了。

  可惜的是,王韶晚年雖然後悔自己殺戮過重,但他所想的仍然多是「自己的」因果報應,未嘗對死於他手下的人生出強烈懺悔的心,並進而做些補過的措施,這與狄仁傑始終為他人著想的情懷,何止是天差地別!他後來感得「疽發背」、「斬頭截腳人,有許多在前」的果報,最後更是「洞見五臟而死」,真是讓人不得不心生警惕啊!

  狄仁傑與王韶皆是「依王法殺人」,所得結果竟如此不同,對比於現代很多公職都必須要依法律處置壞人,我們可從中借鏡的是什麼呢?「用心的角度」:公職人員可以很盡責的依法行事,但是心態卻絕對不是瞋恨和排斥的、想要讓他人受苦的、覺得壞人都是活該的,而是真心希望這些犯法的人經由刑罰的教訓,不再犯錯,內心是悲憫、不忍的,是無奈、不得不如此的!這樣的「用心」,也才是正面、積極的依王法行事,也正是為自己與他人種下善種的最好機會。

  面對「戰爭」也是一樣。綜觀人類歷史,每個年代似乎都免不了會發生「戰爭」,但中國古代的聖王之治,為政者皆是以強盛的「德行」來感化百姓,而非以「武力」來征服天下的,雖然偶有戰爭,目的也是為了抵抗外族侵略、保護人民免受欺凌所不得不為之事;但是當有德行的仁君不再,王道思想漸漸衰落,人心變得圖務私利時,戰爭遂成為上位者擴大版圖、增強勢力、表現野心,冀以留名青史的藉口了。戰爭,很容易引發人類的獸性私慾,如果沒有掌握到它的正向意義,而任意將之當成個人煩惱私利的藉口時,「戰爭」終會將人類毀滅。

  戰爭的目的應該是「以戰止戰」,也就是說:為了避免侵略者殘暴的蹂躪百姓,不得已只好用武力來阻擋他人的侵略;為了換取多數人的生存機會,不得已只好犧牲少數人的生命。內心面對戰爭的心態是:憐憫、不忍、無可奈何、不得不為;而不是制裁、報復、以牙還牙!所以像孔子執政的時代,民風純樸,已達「路不拾遺,夜不閉戶」的境界,但是他也並沒有裁撤國防兵力,為的也就是眾生的條件不一,你可以不去侵略別人,但卻不得不提防他人的強肆欺凌。在無法否定戰爭,又不容忽略戰爭的今日,這種看待戰爭的正確動機,必須要積極的培養。

  美國前總統卡特,在他的自傳中回憶「伊朗挾持美國人質」一事。當時他放棄突襲,以大筆金錢贖回人質,很多人批評他這麼做喪失了美國的國格,但他身為基督徒,他考慮的是:若強行制裁伊朗,受害的將是為數眾多的無辜人命,不僅美國軍人會有損傷,對方也勢必造成傷亡。面對生死攸關的大事,卡特選擇了維持多數人生命的決定,他覺得「戰爭」是不得不打的事,在還有其他方法可解決困難的情況下,為何一定要發動戰爭呢!卡特的仁慈心懷,讓他今日無愧於自己、無愧於天地。再看「波斯灣戰爭」,這場戰爭雖然也是形勢所迫、不得不為之事,但是戰勝的一方若能在歡喜慶祝的同時,對對方人民的傷亡與損失,多少抱持著一點的「不忍之心」,才不會把人類引導到「戰爭合理化」的錯覺之中,也才不會喪失人性中最珍貴的「慈悲之心」吧!

  人往往於勢位炎赫、事業匆忙中,不易平心靜氣看待事情,所以居高位者若於平時不能常常培養為他人著想之心,放下自我,戰時想要穩提住心性,意不偏頗地觀待自他,以他人為念,幾乎是不可能的事,王韶和狄仁傑這兩個公案,提供了我們一個絕佳的省思機會。

(福智文教基金會提供)